听母亲讲……

韩仰熙

那年，母亲才13岁

她和即将出嫁的姐姐

与宁静的村庄一同被惊吓了

被枪声惊吓，被苦难惊吓

被流离失所的岁月惊吓

于是，怯生生的年华

背叛了母亲的小小村庄

不再有喜事，不再有四季

不再有庭院和即起的黎明

逃离，逃离，逃离

母亲被姐姐牵着，被恐惧赶着

往东逃离，向黑暗中逃离

弱小的身躯在颠沛中战栗

……每每讲起这一年

母亲，我的母亲都哽咽而僵硬

像初春的土地在料峭里瑟缩

13岁的小姑娘和她姐姐

在枪声的追迫下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的村庄不知去向啊

婚事，喜事，年和光景都不知去向

子弹无情，穿过耳畔和天空

母亲多少次跌倒在土坑边

双手牢牢地抓住生死的刹那

只有奔跑，背井离乡的奔跑啊

让这姐妹俩怀疑日子再没有出路

不哭，不敢哭，不能哭啊

深夜，一次又一次被恐吓戳透

姐妹俩失散在褴褛的道途中

黑暗中，失去了惊魂不定的村庄

……每每讲起这一年

母亲，我的母亲都那么衰弱而空洞

像深冬的土地在孤苦中冰凉

苦难的岁月与13岁有关

那年，母亲的村庄颗粒无存

战火让土地失去了信心

日本鬼子掠走了所有的粮食和光景

但勇敢的庄稼啊绝不委曲求全

母亲说——中国的麦子死不瞑目

我们的庄北边都是坚定的坟茔

还有不息的河水陪着姐姐的新坟

……就在那年的秋天，村庄回来了

哦，雀跃不已的村庄抖动大朵的红绸

每一条小街和每一条小巷都开始欢笑

看哦，东家正忙着盖房子娶媳妇

西家啊一整院的棉花长势喜人

……每每讲到这一年

母亲，我幸运的母亲都唏嘘而长叹

像仲秋的土地在东风里语声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