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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楼畔,蛐声遥念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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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波
当夏意还在空气里撒欢儿,秋夜的微凉就偷偷来凑热闹了。
我从十三里扫码解锁小黄车,一路骑过。沿途高层住宅灯火通明,商业街区熙熙攘攘,凉风吹来,惬意非常。到红旗楼,在容辰时代的霓虹处停车落锁,往城市最繁华的商圈溜达。
行道树筛下的月影里,“嚯嚯”一声脆响,好家伙,竟是蛐蛐!
我赶忙猫下腰,嘿,砖缝间那灰扑扑的小家伙,正抖着触须,拿后腿轻蹭碎石呢。在这高楼林立的地儿,可真是个稀罕客,想必是孩子玩闹时跑脱的吧?
这声虫鸣,倒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的夏末秋初。
那时市里也就巴掌大,过了离市中心最偏的红旗楼老电影院就临近城郊。这一带厂房多得很,探机厂、油厂、洗衣粉厂、拖车总厂“轰隆隆”作响,一派工业兴盛景象。再往南,电线杆都疏疏落落,柏油路断在荒草甸前,骑着二八大杠,车轮往前,碾过的尽是土路,野草疯长,麻雀都懒得在道边落脚。
在这片荒凉的尽头,藏着个地儿叫十三里。听老辈人说,早先从通桥头到这儿正好十三里地,就这么叫起来了。远远望去,十三里大片菜畦像块摊开的绿绸子,黄瓜架和豆角秧在风里晃悠,叶子上水珠光溜溜的。
从红旗楼老电影院侧门游戏厅一出来,我们这群孩子往台阶边斜坡一坐,打个出溜就下来了,跨上二八大杠,车铃铛一路“叮铃叮铃”。康萝卜驮着我,车链子咔嗒响,后座铁架硌得屁股生疼。
“我就说白衣打不过怪兽布兰卡。”张木瓜抓着圪鎏拐弯儿的赛车把,兴奋地一扭。
“要是用春丽,肯定能赢!”康萝卜不服气,猛蹬几下,车轮碾过泥坑,咕咚一声,惊得藏在草窠里的癞蛤蟆“扑棱”蹦开,鼓着眼睛瞪着我们。
风裹挟着杨树叶追着我们跑,汗珠子还没落,就拂散在去十三里的土路。泥土和黄瓜秧的清香裹在一起,全揉进少年人的衣襟。
钻进菜畦,扒开蔫黄的卷心菜叶,霉烂菜帮下藏着个热闹世界。灰黑色的公蛐蛐“嚯嚯”叫着乱窜,最惹眼的是母蛐蛐,老辈人唤作“母大刀”,暗褐甲壳泛油光,长长产卵管像别着把弯刀。
“去年我那只,天下无敌!”张木瓜翻着烂菜叶子,得瑟地说。
“快悄悄儿的吧!”康萝卜立马反驳,“我咋记得你那只,被愣棍儿的咬掉半根须子!”
正说着,一只个头不大的蛐蛐后腿一蹬,卷起菜叶腾空而起,张木瓜眼疾手快,“啪”地用帽子一扣,“这腿比春丽都快,单放个罐子!”
不多时,罐里装满蛐蛐。二八大杠吱呀响着回程,车轮又碾过土路。
康萝卜忽然说:“今年愣棍儿又养了一只特别壮的大蛐蛐。”
“管他愣棍儿养得多壮,我这‘春丽’准赢!”张木瓜蹬着车。
我吃着刚摘的黄瓜,听着他俩豁撇。回头一望,十三里方向只剩一片模糊的暗绿,暮色像层薄纱,把荒凉与城市的边界晕染成一幅褪色的水墨画。
骑到一栋长长的三层矩形楼,楼顶“红旗楼”三个字在落日余晖下格外醒目,南边有两栋坡顶苏式楼,听说住过工业专家,路对面老电影院红砖墙映着晚霞。
捉回蛐蛐,大院摆开“战场”。拿鸡毛一逗,罐里两只蛐蛐竖起翅膀。愣棍儿扯着破锣嗓子喊:“上啊,咬它大腿!咱去年可没输!”他那蛐蛐像听懂了,后腿一蹬,扑过去就是个螺旋打桩机。
张木瓜的蛐蛐也不含糊,身形一闪,一记旋风腿,紧接着反咬一口。张木瓜握着半瓶酸枣口乐,兴奋地直叫:“好样的,春丽!”
康萝卜盯着罐子,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念叨:“耗油根——”
“就是个哆叽干,寡气!”愣棍儿大口吸溜着小香槟,“咱这只苏联大汉,皮糙肉厚,硬戳!”
我们圪蹴成一圈,盯着罐子,要知道,桑吉尔夫五大三粗,一看就猛;春丽别看瘦小,那腿快得眼花缭乱。这会儿张木瓜的蛐蛐得了春丽真传,身形灵动,使出百裂脚,快速踢咬,占了上风。我们看得直咋呼,杨大爷叼着“山海关”烟也凑过来,手里提溜着两瓶钟楼啤酒和一袋烂糊大豆。
养蛐蛐讲究不少。挑鲜嫩圆白菜叶,撕成条,偶尔舀半勺饭粒,捏成小米粒大喂蛐蛐。夜里躺着,听蛐蛐罐里“嚯嚯”声,伴着月光,梦都轻快。
树筛下蛐蛐又“嚯嚯”叫起来。这声虫鸣,恰似散落珠子,让我不时停下,一颗颗拾起。恍惚间,又见当年骑着二八大杠的少年们,驮着满罐蛐蛐,穿过荒凉城郊,朝着红旗楼方向,骑进漫天晚霞里。
回过神,十三里高楼林立,那些菜畦仿佛从未来过。眼下就一个公交站叫“十三里”,没几个人晓得为啥叫这名儿。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寻,只看见高架桥东边岔道口。哪儿还有什么红旗楼?一旁,冠垣广场人潮如织,满是繁华新象。原先楼的样子没个清晰影儿啦,只隐隐浮现出几栋平顶的、坡顶的,土黄的墙面泛着灰白斑驳,路边老槐树歪歪扭扭的枝丫,缠着主楼楼顶“红旗楼”字样。
楼是没了,“红旗楼”却成了市中心最繁华商圈的代名词。乐享城、冠垣广场、容辰广场、银座广场依次排开,餐饮娱乐,休闲消遣,逛得人眼花缭乱,曾经繁荣的工业厂房悄然消失在岁月里。
老电影院不见了,高耸的容辰时代成了那里新的地标,夜晚霓虹闪烁得让人恍惚,那些藏在红砖墙里的故事,连同老电影院散场时的喧嚣,都被锁进了时光。
车水马龙的街道,再也听不见二八大杠清脆的铃铛,那些藏在菜叶下的蛐蛐、草窠里的癞蛤蟆,连同带着露水与泥土味的夏天,终究是被光阴碾碎,封在城市的缝隙深处。
几个孩子从银座广场的影城出来,手里抱着刚刚从娃娃机抓的公仔,走进剧本杀,手机响着“王者荣耀”的声音。街心花园,年轻男女架起手机拍短视频,踩着《科目三》节拍,手舞足蹈跳起来。
这城市往外扩了好几圈,大了,美了,容纳了更多的人怀揣梦想,续写着更多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