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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风物
漏米洇甜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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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军
小时候,村里过端午,没几家会买现成的粽子。总是端午的头天晌午,隔壁冯二妈就挎着竹篮来敲门,嗓音里满是期待:“镇上西头小水沟的芦苇开得正好,明儿一道去?”奶奶笑着应了声,转身从米缸里舀出攒了半年的糯米,那白生生的米粒从葫芦瓢里倾泻而下,带着陈年谷仓的沉香,倒进木盆泡上井水。水面上还浮着几枚铜钱,奶奶说,这能压住邪祟。
我蹲在米缸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半缸米是去年秋收时特意攒下的,米粒里还掺着几粒稗子。奶奶一边忙活一边念叨:“留点糙劲儿,煮出来的粽子更筋道。”那时的我,满心都是对粽子的期待,哪懂得这其中的深意。
粽叶得选两指宽的才兜得住米。晨露压得芦苇好像弯了腰,叶片边缘凝着细密水珠,采时稍不留神,袖口便洇出深色水痕。奶奶说:“露水重时采的叶最韧,煮不破也不漏米。”采回的粽叶要平铺好晾上半日,让南风把叶脉里的水汽吹成蜷曲的弧度。我蹲在旁边,看奶奶用湿布蘸着草木灰,一片片仔细擦去叶面浮尘,她说这样能去除叶子的青涩气。
奶奶拆开旧毛衣搓棉线,灰扑扑的毛线团滚到冯二妈脚边。我记得这毛衣上的毛线是当年从市里百货大楼买的,如今毛衣旧了也不保暖了,拆了毛衣用毛线包粽子,也算是让它发挥着最后的余热。
包粽子是个手艺活。我最爱看奶奶包粽子,叶片在她指间翻飞如蝶,填糯米、塞蜜枣、封上口,最后用棉线勒出十二道褶,像给粽子穿了件百衲衣。二妈还专门包了些“枕头粽”,鼓囊囊塞满了红豆沙,说是要给儿子留到高考放榜那天。我总在一旁跃跃欲试,可包出来的粽子不是这儿漏米,就是那儿散架,惹得奶奶和二妈一阵笑。
煮粽子最费柴火。天不亮爷爷就搬出铁锅支在院里土灶上,井水要漫过粽子三指高。我负责添柴,火头先急后缓,看火苗舔着锅底把水烧得咕嘟响,这时再改用绵火。头锅粽子总得熬足四个钟头,蒸气混着苇子叶香飘过院墙。此时每家每户几乎都在做粽子,整个胡同笼罩着浓浓香气,那是我童年最熟悉也最眷恋的味道。
记得有一年二妈心急掀了锅盖,半锅粽子全散了架,糯米混着蜜枣漂成粥。她急得直拍大腿:“这锅‘神仙汤’倒是省了包叶子的工夫!”最后还是奶奶把破粽子捏成饭团,裹上白糖分给孩子们,倒成了新鲜吃法。孩子们吃得满脸是糖,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拆粽绳是顶顶幸福的时刻。煮透的粽叶泛着琥珀色,米粒透着油亮的光泽,咬一口,蜜枣的香甜混着竹叶的清苦在舌尖化开。我总会忍不住趁机偷舔桌子的白糖罐,希望能让粽子再甜上一个度,被奶奶逮个正着,少不了一阵批评和数落,可那时的我,只觉得这是端午里最有趣的“冒险”。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充满粽香的村子。奶奶依旧留在老家的院子里,每年端午还是会包上许多粽子。今年端午,窗外蝉鸣聒噪,手机里赛龙舟的锣鼓声喧嚣不断。我百无聊赖的逛着超市,冰柜里各式粽子整齐排列,豆沙蜜枣裹在真空包装里,拆开时,那黏连的糯米粒好似不肯松手的旧时光。我突然特别想念奶奶包的粽子,想念那熟悉的味道。
于是,我学着奶奶的样子,赶紧准备材料包粽子。可没有了她在身边指导,我手忙脚乱。粽叶选得不对,包的时候不是这儿漏米,就是那儿散架。瞬间,幼时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可如今,只剩下我自己望着那不成型的粽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眼眶胀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