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含情 心归此乡

耿媛媛

清晨是被阳光吻醒的。窗帘筛进北纬40度的金粒子，在亚麻被面上织出细密的星子。推开窗户，凛冽空气卷着松针香直沁脑髓，昨夜落在窗台的雪沫正簌簌融成晨露。张家口的冬天像枚透亮的水晶镇纸，把混沌的都市喧嚣都压成薄薄一片，只剩天地间纯粹的呼吸。

城北的崇礼雪场，缆车划开凝固的蓝。雪板切入粉雪时腾起的雾凇，总让我想起幼时胡同烟囱冒出的青烟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的场景。那种失重的快意如同踩着云絮飞翔，直到夕阳把雪道浇成蜜糖色，捧着铜锅涮肉的雾气呵暖冻僵的手指，才惊觉面颊早已笑到发酸。

夏日的蝉鸣在这里变得矜持。正午最热时，老榆树下的石凳仍沁着凉意。邻居送来新摘的沙窝窝，紫红浆汁在粗瓷碗里漾开涟漪。入夜后要裹着薄毯看星星，银河垂落在大境门斑驳的城砖上，千年前的戍边将士是否也数过同样的星座？没有空调嗡鸣的夜晚，连梦境都格外清澈。

菜市场总在黎明时分鲜活起来。莜面窝窝在笼屉里舒展腰身，麻油烧饼的香气勾着晨练人的衣角。卖山药的老人用皴裂的手掌托起沾着晨露的块茎：“坝上沙地长的，蒸煮炒烙样样甜。”的确，这里的粮食有种土地直给的诚恳，就像小区门口修鞋匠总会多钉两枚掌钉，就像快递小哥记得每户人家的作息。

初秋雨后，越野车碾过闪电河畔的草甸。桦树林里突然冒出的棕点，是埋头啃蘑菇的野兔。松塔坠地裂开的缝隙里，藏着去年冬天的秘密。采回的鸡腿菇在铸铁锅里滋滋作响时，朋友正抱着吉他唱起草原长调，暮色漫过窗棂，给每个人的轮廓镀上毛边。

商场橱窗的霓虹在这里显得拘谨。最热闹的武城街，冰糖葫芦小贩的叫卖声比电子促销更有吸引力。午后常去的那家旧书店，老板用晒干的艾草当书签，说书香混着草香才是正经事。物质欲望像被清水漂洗过，露出生活本真的纹路。

高铁进站时惊飞一群灰喜鹊。一个小时，足够从张家口的古朴城墙切换到北京朝阳C B D。有时觉得北京是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而张家口是留白的册页，前者用来仰望，后者适合安放目光。

真正珍贵的在地图上没有坐标。是生病时对门阿姨端来的红糖姜丝柠檬茶，是初雪夜朋友们挤在炕桌上涮的锡盟羔羊，是停电时阳台上突然亮起的十几盏烛光。这些瞬间让我懂得，所谓故乡，不过是有人记得你喝茶要加三颗枸杞。

初春的月亮像枚银币贴在蓝丝绒天幕上。暖气管哼着老旧的歌谣，爱人把烤好的土豆掰成两半，金黄的截面腾起白雾。我想起《世说新语》里“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雪夜，此刻围炉的暖意，或许就是王徽之舍不得叩响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