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没有参过军的“老兵”

齐亮

“1948年1月，国民党纠集了一个师，从延庆向热河的四海解放区进犯。时任解放军某部班长的杨世南所在的连在连续打退敌人五次进攻后，连长命令他们班防守南湾子村西的山头。他带领全班在七人负伤的情况下，又一次打死打伤敌人40多个。待敌人溃逃后，乘着夜色，杨世南带着一名战士下山侦察敌情。不远处发现敌人丢下的军官帽、皮大衣和指挥刀。他灵机一动，自己扮成了敌军官，让战士扮成护兵，大摇大摆来到山脚。敌哨兵问他口令，他呵斥道：‘打了一天，哪有什么口令！’上前打了哨兵一个耳光，并用命令的口气说：‘快把你的头儿叫来！’哨兵一头雾水，赶忙转身去报告。不到一袋烟工夫，一个当官模样地跑了过来。还没等他发话，杨世南上去就是一脚，伸手迅速夺下了他的手枪，护兵也迅速把黑洞洞的枪口抵在敌军官的后背。杨世南低沉地吼道：‘我是解放军！命令你的人赶快投降！不然就崩了你！’敌军官乖乖地举手投降。就这样，杨世南兵不血刃的俘虏了敌一个营的残部130多人，缴获大量武器装备……”

随着台下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响起，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缓缓站起，向台下近千名身着整齐校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点头致意。

这是2023年5月7日，涿鹿县实验小学英烈事迹报告会的一幕。报告的内容是被解放军原48军命名的“独胆英雄”、1950年被命名为“全国战斗英雄”的杨世南的真实战斗经历。

而这个绘声绘色的报告人叫田畤——一位年近八旬、专注于英烈红色宣讲的退休教师，被涿鹿人亲切地称为：一名没有参过军的“老兵”！

小山村孕育出的

强大“红色基因”

我跟田畤老师结识于2023年的涿鹿县老年活动中心。当时，我正在看书，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一位中等身材、满头银发的长者，抱着一摞图书走了进来，快人快语地跟同事们打着招呼。见我和来人不熟，同事忙介绍道：“这位是田畤老师，是咱们县关工委聘请的“红色宣讲员”。

或许是出于爱好相同的缘故，自这次相识之后，随着彼此了解的加深，以及在文学创作方面的交流，我和田畤老师竟成忘年之谊。他的事迹时时感动着我，更感动着我手中的笔。

“我之所以从教育线上退休后，把收集整理、宣讲英烈事迹作为自己未尽的事业，更多地源于我的家乡西窑沟那里的‘红色基因’”。田老师话语中流露出对家乡深深的热爱和自豪。

“西窑沟”是位于涿鹿县西北与宣化交界的一个小山村。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蔚（县）涿（鹿）宣（化）联合县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革命老区。1945年出生在这里的他，从孩童到学生时期听到的家长里短，接受的教育大多都与发生在家乡的“红色故事”有关。革命英烈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魂”在他的心灵里扎下了根。

参加工作后，作为一名教师他把这枚根植于心的“红色种子”融入编写的每一个教案、讲的每一堂课和手中的每一支粉笔，通过三尺讲台，播撒给每一名学生；转到乡镇和县局的管理岗位后，又把这种“红色基因”传承到每座学校、每个教师和编印的每份内部期刊上；2005年，退休后他开始把在身体内发酵了60年的“红色基因”落在自己的脚下和笔端，书写出了一条颂扬英烈事迹的不平凡的人生轨迹：

2015年8月编印了长篇叙事诗《杨世南之歌》；2016年10月编印了长篇叙事诗《刘洪峰之歌》；2019年7月编印了长篇叙事诗《桑洋河畔护地队》；2020年9月主编了史志丛书《革命老区西窑沟》；2021年9月主编了史志丛书《涿鹿英烈谱》；2022年编印了中篇小说《咆哮的桑干河》；2024年12月编印报告文学集《杨世南的传奇人生》。

俗话说十年磨一剑，可田畤用六十九岁到七十九岁十年的退休时间，打磨出了七部文史巨制，浩浩一百五十万余字。

透过一本本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图书，从每一个字符的背后，我仿佛看到了田畤老师退休后的生活场景：白天，拎着书包，往来于镇村社区，不断地采访收集记录；晚上，端坐在电脑前，不断地敲击键盘，梳理编辑打印。用自己骨子里的“红色基因”浸润和温暖着涿鹿这方热土。

在小学校里建起

大英雄的纪念馆

当我提到英雄杨世南，田畤老师开始激动起来，两道银白的长寿眉瞬间提了起来，如数家珍地讲了起来。

1922年出生在涿鹿县保岱乡董家房村的杨世南，1942年1月参军，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共荣立过小功15次、大功6次、特等功1次；1949年8月被48军命名为“独胆英雄”，10月1日，受邀参加了开国大典；1950年9月，出席“全国英模代表大会”被命名为“全国战斗英雄”，并受到毛泽东、朱德等老一辈革命家的亲切接见。1963年，正值国家困难时期，杨世南响应支援农业第一线的号召，毅然申请回乡当起了一个普通农民。他修过战备路、干过养路工，倡议建村小学、参加修建“七一”大渠，一干就是20年，直到1992年老部队接回干修所享受离休修养。

“把杨世南这个涿鹿走出去的‘大英雄’的故事讲出来，把他‘光荣’的形象树起来，是我给自己退休生活确定的第一个目标。”田畤老师说。

2020年3月，一份由他起草的《筹建杨世南纪念馆的倡议》得到了领导重视和肯定。考虑到鼓楼小学已于1999年建成了“杨世南中队”，并荣获市级“英雄中队”的称号，有较好的建馆基础，尤其是教科局和学校有着强烈的建馆愿望，“杨世南纪念馆”便选择建在了鼓楼小学。从那天开始，田老那单瘦的身影出现在远赴英雄所在部队、曾经生产生活过的地方。一张张展板的设计编辑和一件件实物的收集整理，都是心血的结晶。经过半年的努力，一座内容翔实、展品丰富的纪念馆，于2020年9月28日正式开馆。

“一些记忆会慢慢生根，直到枝繁叶茂。”望着纪念馆沿着英雄战斗生活足迹，陷入深深思考的一队队参观人流；看到鼓楼小学这个爱国教育基地升旗仪式上，近千名祖国的花朵用少先队礼向英雄致敬；听着“你选择了枪林弹雨，一颗报国心，奔腾千万里……如今的和平岁月，你却选择隐居故里，一把老水壶，一身旧军衣……”雄壮的《独胆英雄颂》回荡在校园上空，田畤老师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让一张“发黄的照片”

变得鲜活起来

走进田畤老师家中的书房，桌上除了摆放整齐的书和一沓沓书稿，最醒目的还有一张压在玻璃下的黑白集体合照。我仔细辨认着照片上的字迹：“1946年9月2日，宣化县第二区武家沟区公所全体政民合影纪念”。

“这是一件非常珍贵的文物，正是围绕着这张发黄的老照片，我把那段发生在解放战争时期的西窑沟非常惨烈的历史事件完整地串联了起来。”随后田畤跟我讲起了他是如何发现这张照片，并顺着照片上人物，逐一走访英烈的后代，从而挖掘出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的过程。

2017年农历五月的一天，田畤应邀参加卧佛寺乡太平堡村举办民俗文化旅游节，结识了也来参加活动的史文书和史文宇姐妹。闲聊中，令他喜出望外的是，这姐妹俩竟是1946年担任宣化县二区农会主任史明魁的女儿。她们打开手机让田畤第一次见到这张黑白合影照片。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我到武家沟村崔生万烈士家采访，他72岁的儿子崔昌林捧出了这张拍摄于七十多年前的照片。”说到这儿，田老师兴奋地指着照片说，“这是当时区武委会主任赵杏林、农会主任史明魁、财粮助理崔生万、武工队队长侯进义……”

照片中县区领导的事迹都有过整理记载，而关于一些普通地方干部的记录，显得零散或缺失。通过田畤的精心挖掘和整理，让照片上的人物鲜活起来，把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进行了完整地复原：

1947年7月19日（农历六月初二），国民党暂三军出动约5000敌匪，从宣化、蔚县等地分六路向涿鹿的东、西窑沟村扑来，企图围歼在这里搞土改复查工作的宣（化）涿（鹿）怀（安）联合县的县、区干部及北山支队、县大队。7月19日凌晨即农历六月初二，战斗首先在东窑沟村打响。二区区委书记于甫来、县委代书记王瑄、北山支队副政委张志等同志，冒着枪林弹雨率部分战士边还击边撤至蛮子营村，涉水桑干河，朝对岸白家湾方向的大南山密林突围。而西窑沟村的战斗更加激烈，在村西，时任县长（新中国成立后任河北省常务副省长）的李锋当机立断，区农会主任史明魁和特区四名同志主动担任起掩护任务，李锋县长率队边打边撤，从猢狲岭方向向西突围，脱离了险境。史明魁他们五人吸引着敌人主力，凭借着对地形熟悉，他们穿树林跨桑干河、巧妙地与敌人周旋，经过激烈顽强的战斗，圆满地完成了掩护任务，数天后在地委驻地刘家台与李锋县长会合。在村中部，县财政科长康家麟、北山支队副队长史孟阳、六区区委书记罗维章、二区财粮助理崔生万等同志撤离到桑干河南岸的河南寺中，倚托寺院围墙与敌继续战斗，枪战达一个多小时，直到弹尽，不幸全部壮烈牺牲……

这就是党史和县志中记载的“西窑沟事件”或称为“西窑沟六二惨案”详细情节。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不知是上苍有意，还是田畤老师有情，他去崔昌林家采访、崔昌林展示这张老照片的那天，正是农历六月初二，是革命烈士康家麟、史孟阳、罗维章、侯进义、崔生万牺牲整整七十周年的纪念日。这种巧合，反而成就了田畤老师对英烈们的一种特殊告慰和纪念。

“红色宣讲”

永远在路上

“我的红色宣讲没有休止符，永远在路上。因为我们处在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只要身体允许，我会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田老师这么说，更在这么做。前几天，从老年大学“英烈事迹宣讲会”走出来的他又兴奋地告诉我：“近来，我正在收集整理咱们县‘三代从军家庭’的光荣史，想再出个‘集子’。把像张进才、康占友这些祖孙三代五人，杨世南、董吉、刘和这些祖孙三代三人从军光荣史写出来，教育和鼓舞下一代。”听着他铿锵的话语，我顿时想起了岳珺为《杨世南之歌》作序的那段话：“有人说，我们这个时代距离英雄越来越远了。可是，我不相信。我相信杨世南的精神会永存，它会鼓舞我们创造一个英雄辈出的伟大时代。”

每当田畤听到人们夸他“把过去岁月给拉回来了，你让逝去的英烈活了，你把埋在地下的精神树起来了”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谦逊地回答：“我退休时，高血脂、高血糖等病魔缠身。奇怪的是，自从跟英烈们打起交道，这些病也渐渐都远离了。你们说是不是英烈们鼓舞了我！回头一想，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值！”他拍着结实的胸脯，爽朗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