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千古文明开涿鹿”的若干问题

张海新

“千古文明开涿鹿”一语，出自陈穉常先生力作《中国上古史演义》，并得到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的肯定。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开篇即叙黄帝之事，而黄帝的功业之一，正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以及“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用“看一百年的中国到上海，看一千年的中国到北京，看两千年的中国到西安，看五千年的中国到涿鹿”，来强调涿鹿在中华文明史上的重要地位。这一史实，也被镌刻在北京中华世纪坛的青铜甬道，用时光讲述着中华文明的故事。

对于“千古文明开涿鹿”这一观点，学术界已经有过诸多论述。但对于其历史背景、时间节点、重大事件及意义，仍有很多分歧。笔者依据文献史料，结合我国近年来最新考古成果，对相关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

关于轩辕黄帝活跃于

涿鹿大地的时间节点

新石器时代晚期，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相对较弱，故其生存和发展极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当地的自然环境的。5000年前，古涿鹿区域温度比现在普遍要高2-3度左右。桑干河一带的温度相当于现在淮河流域的温度，降雨量也比现在丰富得多。这一良好的气候条件，为先人们的生活提供了优良的生存环境。而这一气候特征，非常适合农业的刀耕火种、播育五谷，神农氏占主导地位合乎情理。这一推测，在考古中得到了印证，大约在距今5500年时间，以汾河流域晋南地区为中心的庙底沟文化势力范围不断拓展，发展到了古涿鹿地区，并在蔚县三关遗存中留下了尖底瓶、敛口钵、曲腹盆、圆底弧边彩陶等典型庙底沟文化特征陶器。

而轩辕黄帝部族的发展，发生在神农氏世衰之时。据《史记》载：“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什么原因导致神农氏世衰呢？具体又是什么时间呢？学者通过对怀来太师庄泥炭碳-14测年孢粉和同位素分析，认为距今4800-4200年出现了一次气温下降事件，我们有理由认为正是这次降温事件严重影响了靠天吃饭的原始农业的生产，导致了神农氏的衰落。此外，根据《黄帝历》推测，从黄帝合符釜山定都涿鹿，到现在共计4721年。那么距今4800年到4721年，中间79年的时间，正好符合轩辕发展、部族矛盾、争战融合的时间段。通过《史记》记载、科学测定、历法传承以上三个方面相互印证，我们认为距今4800年前后，很有可能是轩辕、炎帝、蚩尤三大部族出现的时间。

关于轩辕黄帝、炎帝和蚩尤

三大部族主要活动范围

著名历史学家李学勤在其主编的《中国古代文明与国家形成研究》一书中说：“传说中的黄帝是中华文明初祖，中华民族已有五千年的文明史。而这个梦一样的传说，如今已得到考古学的证明。”以距今4800年为时间参考，去探索整理现有的考古资料，我们会惊奇地发现，轩辕、炎帝、蚩尤三大部族活动范围恰与红山文化势力、庙底沟文化势力及后冈一期文化势力相对应，并且三种文化几乎同时期汇聚到古涿鹿区域，在考古学文化上表现出交汇、融合、统一。

黄帝部落很可能与红山文化有关。红山文化是燕山南北长城地带最重要的考古学文化，1935年首先发现于内蒙古赤峰红山后遗址。红山文化的分布范围很大，主要集中在内蒙古东南部、辽宁西部和河北北部。发现的遗址有祭坛、女神庙、积石冢、房址和窑址等。其中，牛河梁女神神像及大宗玉器的出土，显示出宗教文明的存在。陶器以之字纹桶形罐为代表性器物，彩陶红地黑彩，饰龙鳞纹。玉器精美绝伦，数量大，类型多，以玉猪龙最为典型，显示出中华玉器文明的光辉。比较而言，红山文化是三支考古学文化中文明程度最高的文化。因此，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根据考古材料和文献资料分析，认定“红山文化的时空框架，可以与之对应”。

炎帝部落有可能创造了庙底沟文化。庙底沟文化是中原地区最为丰富多彩的考古学文化，因1956年陕县庙底沟遗址的发掘而得名。庙底沟文化主要分布于河南中西部、山西南部和陕西东部地区，发现的文化遗迹包括聚落、房址和墓葬等。出土遗物主要为石器和陶器，陶器以尖底瓶、钵、盆、罐为典型器物。彩陶纹饰以玫瑰花花瓣、勾叶、圆点纹最具特征。对此，苏秉琦曾用“华山玫瑰燕山龙”的诗句予以赞美。在这里，看不到玉器文明和宗教文明的踪迹。因此，其文明程度应当稍逊于红山文化。有人认为，炎帝部落联盟的根系在华山，他们崇尚的是玫瑰花，而花、华是谐音，与华夏、华人关系密切。

蚩尤部落可能来自后岗一期文化。后岗一期文化发现于1931年，在安阳后岗发掘得名。在后岗一期文化之上，还发现了中层的龙山文化和上层的商文化。后岗一期文化主要分布于太行山东麓地区，在河北分布尤为广泛，代表性的遗址有河南濮阳西水坡，河北永年石北口、正定南杨庄、蔚县三关等遗址。发现的遗迹主要为房址和墓葬，其中西水坡遗址发现的用贝壳摆设的龙形图案最为著名，似乎显现出当时人们对龙的崇拜或信仰。出土的文化遗物主要是石器和陶器，陶器以钵和鼎为典型，彩陶数量少，常饰有简单的几何纹饰。

关于阪泉之战的时间

原因与炎黄联盟的形成

据《史记》所记载：神农氏世衰之后，出现了“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的情况。而此时，“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鏂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三战，然後得其志。”从记载来看，我们不仅知道了阪泉之战的时间、起因，还发现了这一过程的渐进性。诸侯对轩辕由“宾从轩辕”到“咸归轩辕”，而轩辕的发展也是经过了“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的过程，在势力得到充分发展，取得广大部落支持之后，才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也才有了“三战，然後得其志”的结果。

在考古工作中，我们也发现5000年后，庙底沟文化在古涿鹿地区的影响逐渐减小，而红山文化的影响在逐渐增加。这一时期的玉猪龙、之字纹、篦点纹等红山典型器物在姜家梁、郑家沟、三关等地发现。两种文化的此消彼长，预示着神农氏的衰落和轩辕部族的发展壮大。同一时期还有老虎山文化、永兴店文化、游邀文化、小河沿文化等不同类型文化在古涿鹿地区聚集。

关于涿鹿之战的时间

原因与三大部族的统一

《史记》载：“蚩尤作乱，不用帝命。於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从记载来看，涿鹿大战应该在阪泉大战之后。而蚩尤作乱的原因，有可能是所居之地的黄河水泛滥，导致生存受到了影响，而向黄帝部族挑战，也可能是不愿接受黄帝的统领。不论什么具体原因，肯定是背后利益和权利之争。据《尚书》记载：“黄帝之时，以玉为兵，蚩尤之时，铄金为兵，割革为甲，始制五兵，建旗帜，树夔鼓，以佐军威。”《世本》载：“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挥作弓；夷牟作矢。”从史书记载来看，蚩尤的军事实力要远大于黄帝。正是这一切，使蚩尤具备了向黄帝挑战的资本，成为涿鹿之战爆发的重要军事基础。而在考古方面，后岗一期、大司空文化、大汶口文化等代表蚩尤的文化在这一时期，确实到达古涿鹿地区，与涿鹿之战不谋而合。

关于涿鹿之战，其强度比阪泉之战更大。这次战争被中国军事博物馆作为中华第一战进行展出。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是战略防御阶段，黄帝首先利用指南车、鼓号等办法，破解了蚩尤大雾、怪兽作战。据《太平御览》载，“蚩尤作大雾弥三日，军人皆惑。黄帝乃令风后作指南车，以别四方”。据《黄帝内经》载，“黄帝伐蚩尤，玄女为帝制夔牛皮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二是战略相持阶段，双方均利用巫术互为争斗。据《山海经》载，“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女魃前来助阵”，“天谴玄女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以制八方”。而黄帝最终用风后创立的八卦阵法，重创蚩尤进攻。风后的《八卦阵》《握奇经》流传至今。三是战略进攻阶段，黄帝借暴雨和应龙蓄水之力，水淹蚩尤城，彻底击败了蚩尤。据《山海经·大荒北经》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据《艺文类聚》载，“擒之于涿鹿之野，应龙杀之于凶黎之丘”。涿鹿之战最终以蚩尤部族失败而告终。轩辕黄帝部族整合炎帝、蚩尤三大部族，由此奠定了黄帝一统天下的军事基础。

关于合符釜山与中华民族

共同体的正式形成

据《史记》记载涿鹿之战之后，黄帝“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黄帝东南西北，连续征战，以战止战，横跨3000多里范围，完成了“安定天下、协和万邦”的统一大业。这时，长江流域、黄河流域、桑干河及辽河流域几乎所有诸侯国都由轩辕黄帝管辖，由此奠定了整个中华民族5000年文明的基石。在考古学上表现为，以鬲为代表的龙山文化在各地得到了推广，这时在古涿鹿区域，文化内涵呈现出较高的统一性，陶器以泥质灰陶为主，器表饰篮纹和绳纹，绳纹多饰于夹砂陶，篮纹多饰于泥质陶。而这种文化大统一、大发展的状态与黄帝一统天下、合符釜山后期，天下万邦结成命运共同体，社会、文化大发展的情形正相吻合。考古成果与史书记载两方面相互得到了印证。

史载轩辕黄帝“邑于涿鹿之阿”，便是建立了中华第一帝都——黄帝城。《括地志》载：“涿鹿故城妫州东南五十里，本黄帝所都也”，表明了史学界对司马迁学术观点的认同。此前，黄帝城的建城年代被确定为战汉时期，在过去的勘察中，曾见到商代遗存，在《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通览》对该城址的介绍中，有“城址下压有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存，不排除史书记载有关黄帝在此活动的可能”的记述。正如考古学家谢飞先生所言：“由于考古调查发掘工作不够深入，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明黄帝城确实是五千年前黄帝所，但是，根据涿鹿一带的考古发现成果，完全可以相信，司马迁的结论是正确的，进一步的考古资料将会提供更加丰富可靠的证据。”而近期在涿鹿发现的大量红山时期的房址，也正在印证谢飞先生的观点。

天下一统、社会安定

千古文明肇兴于涿鹿

《史记》载，黄帝一统天下之后，做出了一系列重要举措，来安定国家，推进社会发展进步。一是首先做到了勤政天下。其“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二是建立国家管理体系。其“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获宝鼎，迎日推·。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三是发展生产和科技。“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四是勤俭节约。“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一系列行之有效的举措，使整个中华大地在轩辕黄帝治理下，取得了空前快速的发展。而这种欣欣向荣的发展势头同样得到了很好的传承。据《史记》载：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於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发明了养蚕织布技术。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後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是为颛顼帝。其后，帝喾、尧、舜等继任者持续努力，开创了华夏五帝时期辉煌业绩。

轩辕黄帝的功业，毛泽东曾用“赫赫始祖，吾华肇造”来表述！正是他将天下万邦建设成一个政治清明、百业兴旺的国家，由此开创了中华文明百花齐放的新纪元。

（本文作者系我市文化学者、涿鹿县政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