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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新旅 “‘复活’封存的记忆聆听文明的回声”考古纪实系列报道之宣化辽墓(下)
融合印记
辽墓壁画《备茶图》 |
宣化出土的辽代白釉八棱瓜形带温碗柱壶 |
辽代张文藻墓发掘现场(颜诚 摄) |
从1974年到1989年,宣化下八里村先后抢救清理了三座辽代墓葬,墓主人是谁?他们之间是否有关系?千年之后,依旧华彩翩然的壁画背后究竟有何深远的文化价值?一系列的问题在考古人脑海中闪过,也为跨越千载的辽代墓葬增添了愈发神秘的色彩。
辽,中国历史上一个由契丹民族建立的王朝,从特色鲜明的契丹文化到汇入中原文化的大江大河,改变,体现在哪些具体的生活方式、生活内容上?
本期,让我们再探宣化辽墓,一同去寻找千年茶路上,不同文化互通互鉴,最终走向融合一统的时代烙印。
本报记者 王宸胤
当古墓地宫被打开时,那墓壁上浑然天成的色彩、精彩绝伦的画技,令人仿佛听到千年前的嘱托,看到天地间独有的华彩,拥有这样墓室的主人,究竟是谁?
煊赫一时的家族
在1989年抢救清理的两座墓中,据墓志记载,这两座墓的主人分别为张恭诱和张世本。这让考古人员一下子想起了1974年抢救清理的那座墓,那座后来被编号为M1的墓葬,墓主人名叫张世卿。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是同宗族的亲戚呢?这还得从张世卿说起。
张世卿,卒于辽天庆六年(1116年),同年下葬。他在辽为官,曾特授右班殿直——这是个什么官?
辽,建立于公元907年,是中国历史上由契丹族建立的朝代。当时的宣化整个区域都属于辽国归化州的管辖范围。
辽道宗以后,特别是大安年间,大小灾荒频出,饥民遍野,契丹上层为了巩固统治,推出了“入粟补官法”等一些措施,大量的汉人开始进入辽的官员体系队伍。张世卿就是其中之一。他用“粟二千五百斛”混到了“右班殿直”这样一个官职。后来,他还累迁至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监察御史、云骑尉等职务。
虽然我们很难将这些职务与中原文化的官员职级一一对应,但是从张世卿的墓葬规模和墓志记载来看,他的职级并不低。这个汉人官员,上至朝廷贵族、下据良田千顷,中间与地方官府关系密切,是他的家族里翘楚之辈。
按照中国人起名字的习惯,张世卿与张世本会不会是兄弟俩呢?从张世本的墓志可知,他们确实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兄弟。而张恭诱是张世卿另一个亲叔伯兄弟张世古的儿子。
至此,考古人员确定,下八里村一带曾是张氏家族的墓群。1993年,下八里村民进行春灌时,在张世卿墓东南50米处,又发现了渗水,为彻底了解这处墓群的全部文化内涵和地下古墓分布情况,省文物研究所组织人力进行钻探,先后共探出地下古墓10座,并对其中的5座墓葬进行发掘。
这5座墓葬中,除了有两座因被彻底盗掘,没有墓志之外,剩下的3座都有墓志出土。考古人员基本理清了这片墓群的墓主关系,也为我们还原了一个曾经煊赫一时的张氏家族——
张匡正,家族辈分最长,次弟匡素,小弟匡胤;
张匡正有子文纪、文震、文藻;
张文震有儿子张世卿、孙子张恭谦;张文藻有儿子张世古、孙子张恭诱。
总之,张氏一族的墓群大约延续了五代人,跨越了辽、金两朝。从张文藻的墓志可知,张文藻以及更早的张匡正等族人的墓葬原本并不在此地,是张世卿在发迹之后,将族人墓葬迁至此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几代人的墓群建造时间却相距不过二十三四年。
文化碰撞的生活
对宣化辽墓群的发掘工作一直持续到1998年,跨度达24年,累计共发掘辽墓17座,其中12座为张氏家族墓,2座为韩氏家族墓,2座为契丹贵族墓,1座为空墓,已探明但尚未发掘的辽墓还有5座。
一座座墓葬被先后发现,就像一块块神秘拼图连接在一起,一幅鲜活的历史图景展现在世人面前。
颜诚,退休前曾为宣化博物馆研究员,也是1993年张文藻墓发掘的亲历者。他曾在宣化大讲堂的公益讲座上详细讲述了这段经历。他说:“当墓门被打开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栩栩如生的彩色壁画让人目不暇接,琳琅满目的随葬品使人无处落脚。张文藻墓后室正中的柏木棺箱摆放在棺台之上,棺台前两张供桌、两把木椅,供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盘、瓷碗、油灯、水壶,瓷盘中盛放着各种水果、糕点等供品。桌上那只躺倒的瓷瓶后面,右上角摆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盘,盘里有一束黑色的枝条,上面还有几粒干瘪的颗粒。当时的领队郑绍宗端起小盘仔细观看后判定,这是葡萄!后来,还发现了葡萄酒。”
黍、粟、核桃、葡萄酒;大小木桌、三彩盆、木骨玉饰件;木制男女俑、武士俑、十二生肖俑等,在那些幽深的单室、双室墓穴中,各种食物、家具、器物恍如昨日陈布,依旧保留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华丽富有的生活景象,也让我们看到了墓主人粗中有细的审美趣味和对生活品质的追寻。
沿着幽深的墓道走进张匡正墓穴,墓墙东壁的备茶图徐徐展开:一名小童低头碾茶,茶盏旁边的盘子里放着圆茶饼;另一名小童跪在他旁边,鼓着双腮正给煮茶的风炉吹气;站在他们身后的男侍伸出双手,似乎正要取走风炉上的茶壶;男侍身后的桌子上摆放着壶、盏、饼、夹等茶道工具,桌旁两只活泼的小狗上下雀跃、嬉戏打闹;画面左侧,两名女侍手捧刚刚注好茶的茶盏,转身正要给主人送去……整幅壁画疏密得当、生动写实,从碾茶、煎茶等动作,到茶壶、茶盏等一系列煮茶工具,生动再现了当时的备茶场景,堪称辽代茶文化的生活画卷。
从清晨备装到饮酒备宴,从品味茶道到歌舞升平,这是一千多年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是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交流碰撞的火花。
生长于草原大漠的契丹民族,饮食主要以牛羊肉和奶制品为主。腥肉之食,非茶不消,偏偏长城脚下,本不产茶,所以茶叶贸易至关重要。
史书记载,最早和契丹有贸易往来的,是五代十国时期位于江浙地区的吴越国和南唐。吴越归入宋后,契丹实行茶榷专卖制度,开设多处交易场所获取茶叶。“澶渊之盟”后,中原和契丹开始了正常贸易往来,茶叶在贸易中占很大比重。而宣化辽墓壁画中的茶图,均在宋景德年间之后,这无疑佐证了当时茶叶贸易稳定繁荣的史实。茶路、茶文化的历史信息告诉我们,这种文化现象是塞外热土所特有的,而且一直绵延到了现在。
对墓中张氏族人而言,或许漫漫茶道只不过是备茶、品茶的乐趣或茶帮铃响、背夫高歌的成功体验,但多彩的壁画却在昭示我们,万里茶道无论经过多少硝烟,它都将各族兄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融通互鉴的交流
不知你是否想过,为何辽墓的精髓在壁画?
其实墓室壁画起源于商周,盛行于汉代,在唐朝达到鼎盛,辽、金王朝雄立北方三百多年,在与汉民族长期的接触过程中彼此影响,在充分继承唐代成果的基础上,辽金的墓葬壁画题材呈现出多样的文化内涵,壁画内容更加丰富多彩。这并不仅仅是从表面描绘当时的人的生活状态,背后所代表的是游牧民族对儒家文化的认同、吸收与借鉴。
除了大名鼎鼎的备茶图、散乐图、彩绘星图,还有备经图、童嬉图等,画上栩栩如生的人物,将我们一瞬间带入古人的精神世界里。这些规模较大、内容丰富、色彩鲜艳、年代明确、保存较好的不同幅度的彩色壁画,在我国已发现的辽代壁画墓中非常少见,为研究我国12世纪北方辽的社会历史、绘画史、天文科学发展史提供了重要资料。
市考古学者陶宗冶告诉记者:“因为所用的颜料染料都是来自朱砂、石青、槐黄等矿物质,再加上墓葬设计结构严密,防渗能力强,受温度、湿度影响较小,所以历经千年,壁画依旧色泽鲜艳,宛如初绘。”
茶与禅的融合、汉族与契丹的交流并没有止步于此,这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文化碰撞。1998年,在宣化辽代墓群发掘一处夫妻合葬墓。考古揭示,这种合葬墓是契丹人和汉人通婚,死后按照各自习俗、信仰葬在一起的墓葬。墓中男主人身罩铜丝编成的铜网衣服,代表了辽代契丹贵族享有的高等葬式。
合葬墓中,出土的两件国家一级文物“真容木偶像”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真容木偶像”,即用木头按照死者的身高,制成木偶人像,在面部雕刻死者的容貌,腹部掏空后用于存放死者火化后的骨灰。这种火葬形式是辽代信仰佛教的汉人的一种葬式,被称作“荼毗礼”葬式。可见随着文化的不断融合,汉、契丹两族通婚日益寻常,彼此的交流活动也愈发频繁且深入。
地宫沉静,琼宇巍然。
在宣化这片曾是战马嘶鸣的土地上,穿透时光烟云的箭簇,猎猎风中的经幡,都已被轮回的冰雪埋葬,但那华彩熠然的壁画却在诉说着千年前的“人世间”;数百件珍贵文物历经千年风霜,留下文化交融的时光印记,唱响多元文化汇入华夏,多民族融入中华大家庭的交流互鉴之歌。